一块海

和大多数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艺术家一样，周啸虎恰好经历了改革开放前后对于意识形态和经济的繁荣与衰败对比的强烈感受，让他的作品始终绕不开相互冲突、矛盾与悖论的主题。周啸虎的创作与大量的文学及哲学阅读经验有关，抽象的概念更能吸引他触碰对时间、空间及宇宙本源的思考。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在创作中并不受困于纯粹理性的严密推理，而是以更为通透的觉察，从荒诞的社会日常或虚构的文学文本中寻找表达起点。他明知文本阅读和抽象思辨可能为创作带来晦涩的凶险，但却总能自如地从浩瀚的被区隔的概念之海中寻找到支撑思考的礁石，并狡黠地通过多番误读、重构从而创造出新的阐释可能，与最初的表达意向共振回响，回到身体与感知的层面。此次展览中的作品，起因于他对博尔赫斯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神秘主义“流溢感”的好奇,其中连续的不确定性、平行时间和多选项游戏感，引发了动画《迷走花园》和VR游戏《猫域》的创作，那块展开的迷宫地毯，来自他对“宇宙是一系列思维过程”观点中的时间和想象关系的思考。因长期使用数字工具进行创作，周啸虎敏锐地感受到虚拟世界中那些梦境、荒诞想象和不真实的色彩世界，恰巧暗合了同样虚幻的大脑潜意识中某种存在的真实性。在对计算机术语“堆栈”（stack）的思辨中，又发现了这种将图像（或数据）层层叠加的垂直层级结构中，依然存在着可被操控的空间权力和边界博弈的问题。这种能够穿透概念迷障始终回到人的问题的能力，让他的作品极具辨识度，又有着深刻但不失鲜活的视觉风格。

除了数字、影像和光影等虚拟媒介，周啸虎还擅长驾驭各种物质性材料，这可能与他早年所受的雕塑造型及空间训练有一定关联，他可以在二、三维材料之间精湛地自如切换，金属、陶瓷、3D打印，还有他所说的“泛现成品”是其创作品中常见的材料，从此次展览中的《洞穴论坛》和《迷踪&歌者》即可见一斑，从他作品的材料更迭史中，亦可见到艺术家的思想从青年时期对社会现象的关注逐步进入到对于深层文化结构的反思。他在现代性与反现代性的关系之间穿梭，在自然、传统、游戏与幻境间畅游，每一个被他创造或塑造空间都可以成为舞台和剧场，而这个空间，也可以是一块看似无法被切割的海。

陈晓阳